心力衰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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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11/7 19:40:00

四、梅花和桃树

象山脚下的建隆坊(邱松年绘)

李金告别老长官,取道西山大路,计划先到西宁城,然后再到都城,在都城歇两天,再乘船到梧州。不一日,李金来到了西宁城。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。

李金因为走错了路,所以最后是从西宁城的南门入城。

经过明末清初的动乱,西宁城一片破落。南城楼上的瓦片已经倾斜,随时都有可能坍塌。倒是街上热闹不堪,都是买卖年货的,其中卖元宝蜡烛香的铺头最为兴旺,卖饼印的地摊也挤满了人。但最吸引李金的,是县衙前面的街边写对联的档口,一位先生一张桌子,写好的春联就挂在旁边的香樟树下。

在家乡陕西,李金只读过一年私塾,但跟随董方策这么多年,却学了不少东西。董方策善书法,戎马倥偬,不忘挥毫,或抄书,或题字,每次都是李金给他研的墨。董方策给李金讲了不少书法要领,并要他临帖,几年下来,李金也写得一手好字,深得董方策书法的神韵。看别人写字,对于李金来说,是一种享受。因此不由得停下脚步,站着看了半个时辰。

先生全情投入写对联,李金觉得觉得不好打扰,于是向不远处的一位晒太阳的老人打听:“老伯,这边写对联的先生的字写得真好,请问他的高姓大名,可告知吗?”

老人听了,捋了捋胡子,非常自豪地告诉李金:“此人姓区名国龙,惹桂埇(今叫横埇)人,康熙三年岁贡生,今隐居在四松岗。是老朽的外甥呢。”

李金离开了老人,心想,如果有机会跟区先生学学写字就好了!

李金当晚在西宁城悦来客栈投宿,次日一早,从东门出城,向北行。按照路线,第一站竟然是惹桂埇。但区国龙在城里写对联,不在四松岗,李金只能悻悻而过。

离开惹桂埇,李金经三板塘尾,历赤泥、大冲、龙田、高寨,然后直上田舍岭。到了田舍岭顶,已近日落时分。面对奔腾的西江,李金久久而立。想起这些年来跟随老长官董方策,可谓踏遍了西江两岸的土地,但万万没有想到,老长官最后有家不归,终老于西宁荒山。自己虽然年过三十,但也经历了无数次的死里逃生,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。如今回陕西吧,父母早亡,一无所有;不回吧,此地何处是家?李金突然又想到老长官三番四次说的“一切随缘”。“难道是说我不应该去梧州?”

该不该去梧州,这个问题之前李金没有想过,如今突然想到,感到还真是个问题。去还是不去,李金一时无法给出答案。

“先到了都城再说!”李金对自己说,然后迈开步子,由田舍出榄埇、猫儿埇,经过鹅公埇至象山,终于来到了都城建隆坊。

顺治八年的建隆坊,不过百来户人家,象山脚下、武陵塘畔,只有十家八家商铺,这些商铺都是二层,柱子是用火砖砌起来的,一楼的墙体也是火砖,二楼达到瓦顶,则是杉木板子作墙体了。因为一年至少被西江洪水淹一次,所以这些的商铺都必须建二层。

李金早就听过老长官董方策说过,都城历史悠久,晋朝就在这里置县,沿至南汉不改,宋代废为镇,隶属端溪县,明代废端溪县,都城改属德庆州。李金因此很想在这里逗留几天,到老长官说的的夫子墓凭吊一下宗亲李熙载,也希望到李熙载挖的夫子井去看看。

建隆坊的黄昏一片寂静,李金找到象山下、武陵塘畔的一间店铺借宿,每日支付房金。

夜晚的建隆坊,只有零星的灯火,戌时未过,已是一片黑暗。半夜,白鹤在武陵塘畔发出“呀呀”的鸣叫声,如鬼叫的声音一样。不一会,又听到隔壁老板的床发出“叽叽呀呀”摇动声。李金是结过婚的人,知道老板和老板娘在翻云覆雨,正处于高潮前夕。但这并没有激起正值壮年的李金的荷尔蒙来,倒让李金忆起了死去的连娣,于是一夜无眠。

无论失眠与否,*人出身的李金都一定早起。早晨鸡鸣过后,李金洗漱完毕,独自走进了建隆坊。

这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,李金看见有几位建隆坊的妇人,一早就拿着弄熟了的鸡公、猪肉和酒水、元宝蜡烛香到建隆社来拜神。在一位早起的老伯指引下,李金很快来到了夫子井。这口水井呈正方形,边长2丈,井深1丈多,据说井水冷冽,病人喝了,大多会痊愈。隆冬季节,这井水是否冷冽,李金觉得没有必要去感觉一下,因为井水升腾起来的白色雾气告诉他,隆冬的井水应该是暖和的。

离夫子井不远处的山坡上,是李熙载的坟墓,土堆而已,全然没有进士墓应有的气派。李金心里默默地想:李熙载是北宋年间的进士,是三罗地区最早的一位进士,官至朝请大夫,但几百年后,不也是剩下一抔黄土!由此又想到老长官董方策,戎马一生,功勋卓著,如今还不是隐居山中!功名利禄,过眼云烟,活在当下,过好眼前,才是最好的选择!

李金登上象山,俯瞰建隆坊,但见炊烟袅袅,一片人间温馨。此时,象山脚下、武陵塘畔的十家八家商铺,也纷纷开门营业了。

这里的商铺,客户以建隆坊人家为主,生意并不兴隆。在这十家八家商铺周围,是冬日空无一物的水田。李金转过身来,向着西江,对面海圆头沙渔村的渔船也升起了袅袅炊烟。从长岗头那边升起的太阳,照射到波澜壮阔的西江,一片金黄。李金知道,由此溯流而上,可到封川、梧州,顺溜而下,可达德庆、肇庆,都城是水陆往来要冲,晋朝已在这里置县,到如今多年了,只有建隆坊这几百人和十家八家商铺,与其悠久的历史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太不匹配了!

冬日的象山,即使有阳光,江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割脸,一会,李金就觉得受不了,肚子也感到有点饿,于是转身下山。在武陵塘畔的一家松糕铺买了两块松糕和一碗白粥,站着吃完了。

都城松糕是甜的,但与别处的松糕不同,首先是它很厚,约三寸。其次是脆口,不算软绵绵的那种。第三是有点自然发酵的微酸。

吃过早点,李金指着象山旁边的一座山问店家是什么山,店家告诉他,这山叫金鱼山。

金鱼山上有金鱼吗?李金心里想。反正无事,又不想这么快到梧州去。他决定到金鱼山看看。

金鱼山不高,等李金来到山顶,不但心跳没有加速,连粗气也没有喘。李金站在金鱼山顶,发现前面是象山与鹅公髻之间形成的山埇,无遮无挡,拐着弯的西江,可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。

在山顶站了一会,李金转到了南面的山坡,又见一条蜿蜒的小河从远处流来,在金鱼山脚流过,经象山与鹅公髻之间的山埇流出西江。鹅公髻、象山、飞凤山和南面的群山,如友如客,或相对如晤,或从远处奔来,亲切至极。李金不由得赞叹道:“水如带绕,山如友来,好一个金鱼山!”

李金再转到西面的山坡,在一个山凹处,一林盛开着的梅花让他眼前一亮。“梅花!我灵魂中的梅花!”他三步并走两步,扑向了山凹。

李金眼前的梅花,西宁人叫酸梅。白色的花儿,冬天开放。

在陕西绥德老家的山村,李金老家的家门口有一株老梅花,父亲说梅花是爷爷娶奶奶那年栽的,比他还老。那株梅花在李金心中,是枝如铁,干如铜,虽然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,但每年冬天,花朵依然繁盛热烈,没有一点老态。李金10岁那年,父母先后去世,他在这株梅花的陪伴下,度过了15岁生日,然后抱着梅花的老树干哭了一场,才离开了家……

在经历了明朝的灭亡、老长官的归隐、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离去的变故,李金本来已心如古井,不复再起波澜。但如今面对这林梅花,竟然抽噎了起来。

半晌,李金停止了抽噎,捧起枝头的一枝梅花说:“我不去梧州了,我留下来与你为伴,直到地老天荒!”

李金决定隐居金鱼山!

人生改变于偶然,这句话用在李金身上,是最为恰当不过的了。

李金随即下山,没想到,在梅林不远处,还有一林桃树。虽然数九寒天,桃花没有开放,但看得出来,每一枝树枝,都在积蓄力量,等待来春的绽放。

李金在陕西绥德老家没看过桃花,他第一次看见桃花,是随老长官董方策驻扎在端州的时候。一个春日的下午,李金牵着马,跟着老长官来到羚羊峡的西江边,远远一林桃花开得灿若天边云霞,老长官看见,不由得吟诵其杜工部的《江畔独步寻花》:

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

留连戏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

一会,老长官就给李金讲解起了这首诗。是的,跟随老长官这么多年,老长官不但要李金读书四书五经,还要他读好《诗经》《楚辞》和唐宋诗词。

面对金鱼山这林桃树,李金想起如慈父般的老长官,想起老长官如今有家归不得,隐居山中,每日吟诵《离骚》,那悲怆的韵律,让上山打柴的樵夫和登临送目的文士听了,都不觉潸然。又想起美如桃花的连娣,竟一时悲从心来,坐在树下嚎啕大哭!

哭了大约半个时辰,李金实在无力再哭了,下山回到了借宿的店铺。

店铺老板见李金眼睛有点浮肿,以为他今天在外面被人欺负了,关切地问他今天去了哪里。李金于是一五一十和店铺老板说了。

店家十分同情李金的遭遇,关切地问他今后的打算。李金说他决定在金鱼山上隐居。他问店家老板:“金鱼山的主人是谁?”

店铺老板告诉李金,说金鱼山的主人是建隆坊甲长,姓商,单名一个玄字。商玄有个儿子叫商道雨。商玄从祖父到父亲再到他,都是三代单传,但算命先生算过,只要积德行善,乡灯不会断绝。因此商玄父子最喜欢济困扶危。

正是日不讲人,夜不讲鬼。说着说着,商铺进来了一人。李金抬头看,但见来者生得眉清目秀,一条辫子梳得顺顺服服,全没有一点小地方人家的邋邋遢遢的感觉。店铺老板看见来人,即打招呼道“道雨兄,今日如此错荡?”

都城话“荡”是玩耍的意思。李金一听,知道来人是商道雨了,于是上前施礼,对商道雨说:“小人拟在此定居谋生,希望先生多多关照。”

听李金这样说,不知就里的商道雨一时如坠云雾中。

敬告读者

《都城墟那些遥远的事儿》是以明、清、民国县志和《郁南县志》所载事实为基础,通过艺术加工而创作的一部文学作品。作品以展现都城这个千年商业小镇的风土人情和历史画卷为宗旨,宣传都城的历史文化,为都城当前的经济、社会、文化建设尽一点绵薄之力。但限于作者水平,不足之处在所难免,敬请读者谅解、指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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