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：掌上医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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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说，医院是最能检验人性的地方，这话没错。医院就如同一个社会的缩影，每天都上演着人间悲喜剧，映射着人性善恶面。
1ICU病房6床已经住了1个多月了。
这是一位96岁的高龄老人，因意识不清就医。病人送来时急诊查头部CT显示大面积脑梗死，伴随呼吸困难，因病情危重，直接收入重症监护室。
收入重症监护室的病人都要脱掉随身衣物。我们在把病人安置到病床上时，发现老人身体消瘦，形容枯槁，身体有多处褥疮愈后遗留疤痕，骶尾部还有2处鸡蛋大小褥疮，皮肤溃烂化脓。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睡衣里皮屑、毛发堆积，护士给他脱掉衣服时，白花花的皮屑散落一床，难闻的味道让人瞬间停止呼吸。我们一边安置病人，一边像随行来的家属询问病情。原来老人之前因脑梗死后遗症卧床10多年，言语不清、尿便失禁，每天靠流质营养餐维生，一直由小儿子“照料”。我们看着这个面色憔悴、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，想他居然把自己亲爹“照料”成这个样子，我们心里不由地“呵呵”了。老人近百岁高龄，身体状态极差，再加上大面积脑梗死、呼吸衰竭，死亡是必然结局，再进一步积极治疗毫无意义，ICU每天的花费如流水一样，而且看患者儿子漫不经心的样子，放弃治疗我们认为是对他们来讲最好的选择。可当主治医生像患者儿子交代了病人病情和预后时，这个看起来冷漠的男人，突然双膝跪地、面露惶恐、眼神惊惧。他紧紧抓住主治医生的手，要我们无论如何、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挽救他爸爸的生命，无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，什么先进的治疗仪器全都用上，只要能延长他爸爸的生命，花多少钱都无所谓。我们很惊讶他的表现，因为他看起来既不像有钱人，也不像孝子。后来我们从来探望老人的亲友中得知，老人解放前参*，是荣*干部，医药费全额报销，不用家属掏一分钱。而且老人96岁高龄，每个月退休金小一万元。老人的小儿子没有正经工作，每天喝酒打牌，50多岁还没结婚，每个月就靠老人的退休金维持着他昏沉糜烂的生活。一旦老人离世，他将一无所有，所以他一定要竭尽全力维持老父亲毫无意义的生命。经过40多天的治疗，老人依旧昏迷，毫无醒来的迹象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，呼吸机很有节律地工作着，老人的胸廓也很有节律地起起伏伏着……但是，再昂贵的药物、再先进的仪器，也难以阻挡生命最终的流逝。老人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差，周身肿胀、瞳孔散大、皮肤紫斑，已濒临死亡。我们再次像患者儿子交代病情，告诉他老人已经不行了，准备后事吧。他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，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他再次恳求道：大夫，求求你们再努努力，再让我爸多活2天，就2天。他伸出2个手指，眼神无比热切。
——为什么呀？
——“再过2天，我就能多领我爸一个月的退休金……”
2这天中午，骨科来了一个严重车祸伤的病人赵某，40岁，全身多处骨折，昏迷，浑身是血，双腿、胳膊开放性骨折，漏出撕裂的血肉和断裂的骨头，可以想见车祸之惨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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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行来的患者妻子和父母哭天抢地、悲痛欲绝。经过一系列的检查、抢救和治疗，最终人是活了，但是成了植物人，而且是残缺不全的植物人。之前凑的10多万治疗费用，手术之后已经所剩无几，而后续的治疗费用依然是个无底洞。
患者本人是个货车司机，常年跑运输养家糊口，妻子在一家饭店打工，家里2个孩子上小学，平时靠爷爷奶奶照料。原本不富裕的家庭经过这一打击之后，日子马上陷入困窘。更要命的是，患者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，现已瘫痪在床。妻子需要照顾她，只能辞掉饭店工作，爷爷奶奶本就没有收入。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和孩子的学费，都没了着落。后来经过警方调查发现患者车祸对方负全责，医药费可由对方负担，可是对方肇事后逃逸，什么时候能抓到遥遥无期，而且即便抓到，对方是否能负担得起如此巨大的医疗费，也是未知数。患者亲友经过多方积极奔走，最终找到了肇事方，对方是个20多岁的楞头小伙，是个富二代，开车时与女友吵架分神酿成事故。富二代的父亲据说上亿身家，为了不让儿子遭受牢狱之苦，同意支付患者所有治疗及生活费用，并雇佣长期保姆护理病人，直至患者生命终结。并主动承担患者2个孩子和父母的一切生活费，同时给患者妻子安排了工作。患者家属经过商量后，觉得日后生活有了保障，而且比之前要好得多，也就接受了，决定不再追究肇事责任。日子一天一天过去，患者妻子和其它亲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。3个月后，几乎就不再有人来看他，她的妻子也偶尔来看看，带着孩子，只象征性地看一会儿就走了。而那个富二代的父亲倒是仗义之人，说到做到，治疗费十万十万的打进患者住院账户，从没耽搁。不能不说，钱真的是个好东西。经过积极治疗，患者的生命体征逐渐好转，脸色也红润了起来。只要有足够的金钱和精心的护理，他可以活很久。只是，我们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躯体，躺在病床上，那么孤寂，那么落寞，心里总是泛起一阵酸楚……植物人也好，至少他心里不会难过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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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岁的文文再次因急性心力衰竭住进了心内科监护病房。文文的爸妈为了省钱、心存侥幸，没按时做产前检查。文文一出生就发现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，嘴唇和指甲总是呈现青紫色，稍一活动就气喘吁吁。本应在阳关下奔跑欢闹的年纪，她却常年的坐在椅子上咳嗽、喘息，如迟暮的老人。文文的病不是没法治，只是她的爸妈因为经济拮据，加之她是女孩，是父亲眼里的“赔钱货”，根本没打算好好给她治。医院治几天，稍微好点就回家吃点小药维持着。这次文文的病明显加重了，心脏功能衰竭地厉害，好几次出现心脏骤停，经过医护人员积极抢救，好歹从阎王爷手里把她夺了过来。她清醒过来的时候，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。因为经常住院，她跟心内科的医护人员很熟悉，常常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着。医护人员也都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女孩，经常给她一些小零食逗她开心。可是这次她醒过来后，却不见往日的笑颜。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，忧心忡忡地跟她的主治医生说：阿姨，我不想死，我还想活着。隔着氧气面罩，她艰难而执着地吐出心愿。我们的内心为之一颤，像胸腔里突然灌进了铅水一样沉痛。是的，这次恐怕她真的挺不过去了。虽然我们已经跟她的父母下达过很多次病危通知书，但这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了。我们再次跟她的父母交代病情，并告知他们做好后事准备。她的母亲紧咬牙关，强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，使劲儿点了点头。她的父亲却木然地长叹了一口气，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。这个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的汉子，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孩子，但是他也加班加点、风雨无阻地在建筑工地做工，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努力挣钱给孩子治病。2小时后，文文再度陷入昏迷，监护仪上还有自主心跳，但是越来越慢。我们知道，文文就要走了，这时她爸爸在一边喃喃地说，我想要捐献她的眼角膜……1年后，我在一家饭馆吃早点，发现饭馆老板就是文文的爸爸。他显然也认出了我，不禁一怔。那天他偷偷告诉我，捐献文文眼角膜背后的事……原来，他原来工地的老板的独生子，玩鞭炮崩坏眼睛导致失明。夫妻俩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眼角膜，后来听说他的女儿患有严重心脏病，可能活不长，老板就偷偷找到他，问他能不能等他女儿死后把她的眼角膜捐献给他儿子，在她生前先偷偷做下配型看合不合适。他震惊之余也犹豫良久，老板许诺如果配型成功、儿子恢复视力，他就一次性给他万。万，对于这个被生活折磨的疲惫不堪的男人是一笔巨款。他没有多做考虑，狠狠心就答应了……配型成功，他也顺利拿到了万，夫妻俩开了这家饭馆，生意还不错，日子总算有了盼头。他沉默良久，说，我心里特对不起我的女儿，以前我不喜欢她，觉得她是个累赘，害我活得那么累，现在她没了，我这心里天天生疼，总觉得他在我眼前晃……他捶着自己胸口，强忍眼泪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：她会理解你的，你是一个好父亲。捐献眼角膜，也是做好事嘛。走出饭馆，初春的阳光明媚，柔和地照耀着大地。那个娇小的人儿已经不在了，可她留下自己的眼角膜，继续浏览世间繁华，也是幸福的吧！
4这年夏天，连降数日暴雨，天跟漏了似的，多地发生特大洪涝灾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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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，重症监护室来了一位重度脑外伤的病人，是被一棵洪水冲倒的大树砸中头部，当时就昏了过去。头部CT显示重度颅脑外伤，没有生还可能。病人由脑外科手术后转入，已呈植物人状态。跟其他ICU里的病人一样，浑身插满各种管子，靠输液和呼吸机维持基本生命体征。这种状况其实没有治疗的必要了。我们像患者家属交代病情，并委婉地告知病人的预后，结局必定是人财两空。患者妻子儿女听后没有言语，只是流着泪一味的沉默。这时旁边3个领导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来，了解情况后，跟我们表示一定要全力以赴挽救病人生命，不惜一切代价！既然家属不愿放弃，那我们只好全力以赴。病人入住ICU后的最初几天里，每日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，除患者亲属之外，主要是各级领导和电视台记者。重症监护室外的家属休息区每天呜呜泱泱一群人。可重症监护室是不允许这么多人频繁探视的。我们请示了院领导，院领导明确表示：在保护病人安全的情况下，尽量满足市里领导探望和电视台采访的要求。原来，这个病人原本是市里的后备干部，前途无量，这次负责抗洪抢险，出了这样的意外，现在是抗洪英雄，即便救不过来，也是要被追认为烈士的，所以只能特事特办。我们不禁对这个已经肿胀的辨认不清原来面貌的病人肃然起敬。为了他和其他病人的安全，我们把他转移到了ICU内部单独的层流病房，并严格限制每一批进来探视的人数和探视时间，给每一个探视的人都穿上了隔离衣和防护口罩。大概5、6天后，来探视的人逐渐减少了。可是英雄的身体因长时间的输液不停地肿胀、肿胀……血液透析效果也越来越差，血压越来越低，每天要靠大剂量的升压药快速滴注来维持血压，气管插管的喉咙里飘散着腐肉的气味，面部也大了一圈，原本高挺的鼻子似乎也无力支撑般的矮了下去……我们跟院领导及市里领导沟通了几次，表示再没必要延续他的生命了，继续进行无意义的治疗也是对英雄身体的不敬，是时候结束他的生命了。可是院领导反馈给我们的意见是：继续抢救——不遗余力地抢救、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救！我们怀着不解和无奈，继续“不遗余力”、“不惜一切代价”地抢救。可尽管我们动用了我市所能调集的最庞大、最高端的抢救阵势，但英雄的身体最终还是无法消受如此密集的抢救攻势，他的心脏还是停止了跳动……英雄辞世，遗体转送殡仪馆的时候，场面甚是壮观，上千人浩浩荡荡，空气里都流淌着肃穆的哀歌。我市的电视台后来专题报导了他的英雄事迹。我们知道了他的生前事迹后，觉得他足够当得起这样的荣誉。只是我想，如果英雄当时还有点意识，不知道他是否愿意接受如此高规格的抢救……
作家余华说：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快乐，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艰辛。是的，“活着”是一种状态，“如何活着”是一种哲学，“被活着”却是一种悲哀。单纯的过度医疗尚且可以认为是为了抚慰生者，但为了某种目的而进行的一切过度的、无效的医疗，不仅是对一个全无意志的躯体的迫害，更是对生命的亵渎。
学会面对死亡，坦然接受死亡，让死亡回归纯净、安详、美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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