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学院刚毕业那年,医院,被分到了大内科做临床护士。医院里的医院里那么的细,大内科几乎什么样的患者都收。
有的虽然可以转到别的科室,但有的病人和医生熟了,不想去别的科室,医生们无奈也只能收下。
在一线做临床护士那些年,初出茅庐的我遇到了很多从未经历过的事,也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瞬间。只有直面生死时,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活着的意义。
生而为人,下辈子我想有个温暖的家
这天清晨还没走到科室,就见门口已经挤满了人,我奋力从人群中扒开一条小缝钻进去,只见同事小胡脚底生风似的来回忙碌着。
正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只见小胡像见到救星似的拉住我,让我赶紧换衣服来帮她的忙。
原来,凌晨的时候送来了一个流浪汉,不知在垃圾堆里躺了多久,被人发现后还有一丝气息,于是拨打了。
送到急诊时,流浪汉因为奇臭无比,医生护士们无法下手,于是叫来护工先给她清洗一番。哪知护工在拨动流浪汉那团结了无数个团子的头发时,吓得惊叫连连。
原来护工拨开头发时,里面一团团的白色虫子在蠕动,当即就吓得叫了起来。还好她手上戴了手套,要不然这得是多大的阴影啊。
在急诊冲洗干净之后,经过插管等救治,便送到我们科。
这个人无儿无女,没有家人,资料信息什么都没有,医院仍然接受了,院领导也同意给予治疗。
经过几天的治疗,科主任带领一众医生护士,治疗上面该用的药都用上。护理方面我们这帮初入科室的嫩头青,个个都用心周到地护理。
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,还是临别时的回光返照,原本深度昏迷的她居然睁开了久违的双眼。尽管意识不清醒,但这个消息还是令大家很欣慰。
但她还是去了。还是一个凌晨,还是同事小胡当班,清晨我再次走进科室时,那张原本的床位已经空了。
小胡后来告诉我,快不行的时候,她居然醒过来了。可能明知是行将就木,再做什么都是于是无补,于是向在场的医生护士摇摇头又点点头,仿佛是感激之意。
很久之后,我的心里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在左右我。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经历的死别,对我来说触动很大。
谁不想有个遮风挡雨、温暖而温馨的家,谁不想在生病时有儿有女在身边嘘寒问暖,像这样一个人孤苦凄凉地离去,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。
生而为人,来世我想有个温暖的家。最后一刻她满怀期待地瞌上眼。
如果病好了,我想带你去西藏
老李五十年的人生中,前四十年活得平平淡淡。他是农村出来的,生活上比较简朴,平时好菜舍不得吃,好衣舍不得穿,旅行那更是不可能。
照他的话来说,现在咱有电视有手机,啥看不到啊,在哪看不都是一样吗!老伴在一旁附和着:“是啊是啊都一样,浪费那钱干吗?”
其实老李知道老伴有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,年轻的时候,有一次老伴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张西藏纳木错的照片。
只见照片上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蓝蓝的天,纯朴的牧民手持转经轮祈福,简直是圣地,老伴一辈子心心念念着那个地方。
老李答应老伴,等孩子们大了手里头有点小积蓄了,就带她游遍全国各地,第一站就去西藏。
谁知四十岁不到的时候,老李有一次得了重感冒,心里也没在意,胡乱吃了点感冒药,他以为和以前一样过几天就好了。
但这次不一样,过了大半个月还未见好转,反而加重了,而且还有心慌、胸口疼的感觉。老伴慌了,医院去瞧。
这一瞧,瞧出大问题了。经过一系列依据,医生诊断他是急性心肌炎。这可是富贵病,要休息,营养要跟上,而且时间长,老李当时就想扇自己两大巴掌。
这以后的十年,医院的常客了。因为他总是不听医生的嘱咐,出院了就去找活干,医院,他也只能做做短工。
这么一来二去,他的病情加重了很多,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慢性心肌炎引起的心力衰竭,平时多走几步也会喘个不停,再后来只能卧床休息。
医院的老李,脾气坏得不得了,稍有不顺心就大发脾气,有几个小护士都不敢进他的病房。
老李的老伴知道他是着急这病花钱,更心疼她跟着他受苦了。护士长和一些老护士都知道老李的情况,不跟他计较,总是打着趣哄他开心。
这天半夜,老李被胸口疼醒了,渐渐地呼吸不畅喘不过气,他伸手去拉旁边陪护床上的老伴。
老伴问他怎么了,是不是犯病了,老李点点头。老伴赶忙要去叫医生护士来,老李拉住老伴的手不松开。
临终前他和老伴说他活着也是受罪,还不如去了,省得连累家人。这辈子最大的遗憾,就是没机会带着老伴去西藏了,说下辈子吧。
常听到人们说,等有钱了就去哪里,等有假期了就去哪里之类的,其实人世间有很多需要及时舍弃和放下,抓住了现在才是最重要的。时间不会倒流也绝不等人。
未来是件遥远的事
病房来了一位30不到的年轻妈妈,她带着口罩,看不到她的面部表情,身旁跟着一位5、6岁的小女孩,紧紧拉着爸爸的手。
她住院的主要原因是高烧持续不退,已经有一段时间了,在小诊所挂了吊针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,这才来住院好好检查一下。
住院期间她的高烧反反复复,医师小刘天天皱巴着一张脸,请了几科的医师会诊,经过一周的检查,各项结果出来,果然比预想的还要严重。
诊断是SLE(医学简称,中文名叫系统性红斑狼疮),一种自身免疫系统疾病。病情发展迅速,全身的免疫系统被破坏,所以患者高烧不退,任何抗生素都无济于事。
女人的丈夫一再请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妻子的命,说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妈妈,还拉着孩子一起给医生们磕头。
主任一再解释并非是他们不想救人,只是已经回天乏力,剩下不多的日子,嘱咐他好好陪陪妻子,有什么心愿尽量满足她,让他好好和孩子告别。
说完,这位在医海里见过大风大浪的主任,看着男子抱着小女孩轻轻呜咽的场景,也忍不住老泪纵横。
没过几天,女人就去了。男子抱着离去的妻子伤心欲绝地哭着,一旁的小女孩怔怔地站着,眼里全是疑惑。
她跑到爸爸身边双手拽着爸爸的衣角,哭着问爸爸:“爸爸,妈妈怎么了?你对我说不要随便碰妈妈,这样妈妈会被细菌感染的,我很乖,一下都没碰妈妈。”
男子听到女儿说的话,哭得更厉害了。在场的医生护士和许多病人、家属无不落泪。
护士长示意让我去把小女孩暂时抱过来。我走到病床旁,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。她的脸由于高烧所以面色红润,但这种红却像血一样,刺痛着每个人的心。
因为免疫力极差,她一直戴着口罩,如今摘下口罩,我看到她的面颊两旁有各有一块蝴蝶形状的红斑。
与她血一样的脸色不同,这两块斑像极了两只正要展翅高飞的蝶。
护士长接过我手中的小女孩,无论怎么哄都没有用,她一直在哭,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泪水都哭完。
“哭吧,”我心想,“哭够了她才能勇敢地面对今后的人生!”
有人说:生命里很多事,沉重婉转而不可说,如果非要说的话,除了生离死别,每件事都有突围的方法。
也许这就是答案,我们所能做到的,就是静静地等待时间的流逝,一点一点地抚平岁月的浅痕。
桃花盛开再相见
深冬的一个早晨,病房的走廊传来拐杖有节奏的拍打声。只见英姐一脸笑容地拄着双拐来到护士站。
“又要麻烦你们了,”她一脸歉意地说道,“我说不用来,可是我们家老刘非让我来,儿子儿媳也说要来,可我觉得真没必要!”
英姐患的是骨肿瘤,恶性的,右腿从大腿跟部切除了,做了两期化疗,加上激素大剂量使用,她原本清瘦高挑的身材,如今浮肿的厉害,头发也掉的稀稀拉拉。
尽管如此,她仍然性格开朗,常常疼得呲牙咧嘴还要安慰旁边的家人。有时化疗药用的时间长了,血管不好找,她还主动安慰给她打针的护士。
原本她不该住我们科,但是他们一家和科主任是老朋友了,有熟人总是心安一些。这次第三期化疗,她原本不想来,经不住老刘和儿子儿媳的劝,勉强住了院。
病房里,主任检查她的情况,她却让主任劝劝他们家老刘,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了,想回家,回家心里踏实。
再说儿子还没生孩子,她不想把医院里,反正这病没法治,在这也是浪费时间。
经过两天的复查,英姐的病灶已经转移到肺里,需在马上进行化疗。但英姐这次说什么也不愿再化疗,无论家人怎么劝,就是要出院。
英姐说她这辈子啥都替别人着想,这一次她要替自己做回主。
她对老刘说,说好过了这个冬天,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,一家人就去桃花岛看桃花去,现在怕是去不上了。
老刘在一旁沉默地听着,时不时用袖口擦试着眼角。
最终一家人拗不过英姐,还是出了院。临走时英姐还是一脸笑容地告别,说以后不会再麻烦我们了。
大家都不忍看英姐的笑脸,因为在癌症晚期病人面前,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。
从此以后,英姐真的没有再回来过,但在我们心里,她走过那个冬天,与家人一起,看了一场绝美的桃花盛开的景象。在那之前,桃花从未这么美过。
生命无时不刻向人们透露着它的脆弱,在做一线护士的那些年,我经历了太多人没有经历过的生死瞬间,真正感受到“珍惜当下”的重要性。
所以,人生匆匆几十载,没有什么比拥有一副好的身体更重要。那些名啊利啊美貌啊,在健康面前,全都是浮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