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乐怡:挑战不可能完成的任务
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美国纪录片《ImpossibleClimb》。这部片子讲述了一位攀岩家想要徒手攀登克拉克山,那是一座孤悬在沙漠中的断崖,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喀什,就是一座建立在沙漠上的石头城。年2月,我肩负着在喀什二院白手起家,短时间医院标准的肾病科和血透室,这一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到喀什。然而,二院内科病房给我的第一印象终身难忘——就像电影里七、医院,斑驳的墙壁,盐水瓶像山一样杂乱地堆在桌上,乌黑肮脏的拖把就扔在墙角滴着水,为建立血透室准备的病区设计不合理,更不符合院内感染的防控要求。要知道血液透析是将血液引出体外进行治疗,稍有一点疏忽,就会导致病人血液感染,甚至死亡。在当地医疗界,透析已成为令人闻之色变的技术雷区。高质量的肾病科和血透室,喀什二院已期盼了整整56年。
从筹建肾病科的第一天开始,困难就扑面而来,源源不绝。为了建立符合国家最高标准的血透室和肾病科,原先的病区必须推倒重来。于是我每天反复往返6楼工地和办公室,自己量尺寸,自学着画图纸,医院修改,再发送到*质控中心进行确认,还不得不与施工方反复沟通协商。那时仿佛自己有了“设计师”这一第二职业。
血透室还在改建,设备也还没到位,建科有个过程,但是尿毒症患者的生命却已经等不起了。几经打听,医院仓库里找到一台床边透析机,那是几年前慈善机构捐赠的,因为没人会使用,已积满了灰尘。不管怎么说,有了设备就能先救人。我兴冲冲地打开机器,一看却又傻了眼:安全阀门竟然关不上!我马上翻阅说明书,辗转联系厂家。相隔公里的那一头,技术员在电话里一步步教我怎么拆螺丝封条,怎么维修。机器启用前,为了确保透析液水质能达到国家最高标准,我一个一个电话打遍整个喀什,终于找到了能够做透析液内毒素检测的单位。
硬件设备总算解决了,可是更大的难关还在等着我——缺人、少技术、没经验。B超医生不懂如何识别肾脏结构,检验科除了尿常规和肾功能,其他肾脏检验项目一片空白,血透护士从来没有打过血透穿刺针,医生团队都是“肾病”零经验的新人。面对这样“三无”局面,我只能三管齐下:教会B超医生观察肾脏结构,帮助检验科开发了尿红细胞形态分析,尿微量白蛋白和尿液生化检测等项目;手把手教护士打透析针;而对于医生,快速提高他们的专业能力几乎是十万火急的任务。我不得不采用“填鸭式”的教学方法,坚持每天进行小讲课和教学查房,坚持手把手教当地医师进行各项操作。教学后又大胆地放手实践,并坚持每次都在旁边实时指导,保证医疗安全。
年8月,喀什二院肾病科和血透室相继开张了,对我来说却又是一次归零。因为没有专科,3年来二院内科总共收治了不到60位肾病患者。其实万人口的喀什并不缺少病人,疑难危重的肾病患者只能坐24小时的火车到乌鲁木齐去看病。为了吸引患者,我们先后开设了专家门诊和专科门诊。对于每位收治的患者,我坚持亲自体检,亲自阅读每一份检验报告,亲自下每一条医嘱。面对危重的尿毒症患者,我们的团队一成立就不得不挑战最错综复杂的疾病。
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建科不到1个月,从外院转来尿毒症血透病人阿布都外力,高烧十几天不退,还伴有心衰气急。经过检查,确诊是长期透析导管感染引起的细菌性心内膜炎、心力衰竭,透析不充分还导致了严重高血压、脑溢血和眼底出血。即使在上海这也是疑难危重病人,需要继续加强透析的同时尽快控制心脏感染和心力衰竭,治愈高血压、脑溢血和眼底出血,最终还必须更换心脏瓣膜。但是,血透需要保持血液流动,脑溢血和开胸手术需要促进血液凝固;严重感染必须拔掉透析导管,可拔管后又如何进行透析?我们年轻的团队需要在各种矛盾的治疗方案中做出正确的抉择,需要为心脏手术保驾护航。感谢上海援疆医疗队的各位兄弟,几次为病人联合诊疗,和我一起承担起巨大的医疗风险。换瓣手术这天,我们在上午锯开胸骨、切开心脏,下午马上进行床旁血透。由于病人随时面临大出血,病情瞬息万变,我就在他身边坐了整整一夜,不断调整治疗参数,真的是如履薄冰。现在,这位病人仍然健在,并且恢复越来越好。事后,有人问我你明明可以更安全的着陆,可为什么偏偏选择在钢丝上跳舞、悬崖边跋涉?我想,每一个生命的延续,都值得我们医者全力以赴。
因为我们成功救治了尿毒症脑病昏迷病人,尿毒症血透失明患者,尿毒症腹透合并缩窄性心包炎等大量疑难危重患者,二院肾病科一下子在喀什家喻户晓。不到3个月,病房和血透室就达到了满负荷状态。
说实话,在偏远的喀什救治危重病人固然艰难,但比治病更难的是改变一些根植了几十年的落后习惯。在上海,透析室为了控制感染不允许患者家属随意进出,为了确保病人能够得到每周至少10小时治疗的上海标准,医护人员始终持续超负荷工作。但是在南疆,患者血透时习惯家属陪伴、一起聚餐,甚至还有孩子在血透室里玩闹。由于医疗资源不足,患者透析时间不够而出现各种并发症。我坚持要求我的团队每天加班两个小时,确保每个病人每周透析时间能达到上海标准,并且坚决地整治了透析室人员混杂的乱象。在上海,医生利用午休时间工作学习是很常见的,但是在喀什,大家都习惯了中午回家休息。起初,我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盯着他们参加午间的业务学习,逐渐他们感到收获很大,听课积极性就越来越足,慢慢地养成了午间学习的习惯。喀什二院的肾病和血透团队早出晚归放弃午休,整整一年没有人休假,被打磨成了一支“铁*”。
临床工作逐渐走上高速发展的轨道的同时,我始终牢记临行前上海市领导的叮嘱,要为当地留下一支能够自我学习、自我更新、自我提高的带不走的队伍。这样即使离开了上海的支援,这个团队还是有生命力的。
我每天深夜把最实用的知识点整理出来做成课件,第二天中午组织讲课。根据当地同事的不同能力水平,布置了不同的任务,鼓励学习英文文献和国际指南。每当他们有看不懂的地方,我一句一句地翻译、一张一张图片讲解。渐渐地每个医务人员不仅仅快速地掌握了肾脏专业的临床知识,也逐渐开始钻研业务。我顺势积极推动科室成员提高科研和教学能力,指导她们写科研标书,带领她们实施整个临床研究,科室的学术氛围越来越浓郁。
回首18个月前肾病科专业人才、技术、设备、病人都是“零”的局面,我终于建起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学科,完成了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1年半里我们诊治了例肾病患者,进行了近0次的血液透析,二院的腹透患者数南疆第1,血透患者数南疆第4,医疗质量达到了全疆一流的水平。吸引了许多乌鲁木齐的患者专程赶到喀什就诊和透析,创造了以前喀什医疗界想都不敢想的病员“回流”的奇迹。我们举办了南疆首届肾病专业医学继续教育学习班,有4位医师考上了复旦大学硕士研究生,7人获得血透上岗证书,医院新技术奖。发表了论文2篇,获得省部级课题4项,几乎每人都有一个课题。在年第十届*肾脏病年会中,喀什二院肾病科的稿件覆盖面,论文口头发言数,壁报数,都是全疆第一。终于初步培养了一支具有一定现代医学专业素养的队伍。
有人说,其实你终究只是个援疆医生,喀什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车站,明明可以做一个潇洒的过客,你为什么偏要选择最崎岖、最负重的行走方式?我想说,因为我来自上海,我们援疆医生有一个共同的名字,叫“上海医生”,这个名字里饱含了太多喀什人民对我们的期待、敬仰和热爱。我的选择就是上海的选择,我的担当就是上海的担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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